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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商標權注冊取得模式存在的問題

我國《商標法》自1982年制定以來，一直采用的是商標權注冊取得模式，即商標權只能通過注冊獲得，只有注冊商標才能獲得穩(wěn)定的權利和法律保護。這一模式運行至今，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對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但是，由于這種立法模式還是過于強調(diào)商標權利的注冊取得，忽略了商標使用在商標權取得過程中的重要意義，從而引發(fā)了一系列的問題。
(一)商標申請注冊案件大量積壓
我國《商標法》對商標的注冊申請沒有設置商標使用的門檻性條件，任何主體只要在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中需要取得商標專用權，即可向商標局提出注冊申請。應當來說，這種無商標使用門檻要求的商標注冊申請模式為生產(chǎn)者的商品或服務借助于商標快速走向市場開辟了通道。但是自我國《商標法》第二次修改將商標申請主體放寬至自然人之后，這種無商標使用門檻要求的商標注冊申請模式就為一些投機鉆營分子謀取不正當利益提供了可乘之機。大量商標申請人申請商標注冊的目的并不在于將商標投入市場經(jīng)營，發(fā)揮商標應有的標示來源功能，而在于搶注他人已經(jīng)使用并有一定影響的商標，或借助于注冊商標以許可、轉(zhuǎn)讓或者惡意訴訟等方式牟取暴利。正是由于商標注冊申請制之下沒有任何對商標使用的要求，故而在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商標利益驅(qū)動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之下，我國商標注冊申請量自2000年開始一路激增，至2017年，全國商標注冊申請量590.16萬件，同比增長54.96%，呈現(xiàn)大幅度增長的趨勢，我國的商標注冊年申請量連續(xù)16年居世界第一位(1)。2018年，全國商標注冊申請量達到驚人的738.9萬件(2)。與逐年遞增的商標注冊申請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國商標審查資源的有限性。我國的商標審查資源如審查人員等并沒有隨著商標注冊申請量的增長而增加，即便是審查人員超負荷工作，仍然無法應對激增的商標注冊申請，由此導致商標審查周期無限拉長，商標申請案件大量積壓，最終陷入“申請增多—周期拉長—申請更多—周期更長”的惡性循環(huán)之中。當然，經(jīng)濟持續(xù)發(fā)展，經(jīng)營者對注冊商標的需求量激增是我國商標審查案件積壓、商標審查人員超負荷工作的主要原因，但是在經(jīng)營者申請商標注冊時沒有任何商標使用的要求，也使得以搶注、或借助于注冊商標以許可、轉(zhuǎn)讓或者惡意訴訟等方式牟取暴利的商標注冊申請大量出現(xiàn)，加重了我國商標審查機關的負擔。
(二)商標搶注之風盛行
“商標搶注行為是搶先注冊人的一種不正當競爭手段，是以魚目混珠方式達到以假亂真的目的；或根本不使用，以高價出售牟取不正當利益?！?3)由于我國《商標法》確立的是商標權注冊取得模式，任何主體在申請商標注冊時并不需要提供商標實際使用或者意圖使用的證據(jù)，只需要通過了商標注冊程序，就可以獲得商標權。商標法的這一制度設計實際上為商標搶注提供了方便。在這種情況下，搶注者無須投入太高的成本，選取想要“據(jù)為己有”的商標，按法定程序申請注冊即可。注冊成功之后，便可將商標許可或轉(zhuǎn)讓他人，或者借訴訟威脅使用該商標的主體，謀得暴利。即便搶注失敗，也只是被提起異議或無效宣告，違法的成本非常之低。我國搶注商標成本之低廉，進一步助長了商標搶注者的投機心理。這種商標搶注現(xiàn)象可謂是商標權取得制度中重視注冊，但不重視使用的產(chǎn)物，在當下有愈演愈烈之勢。實踐中的商標搶注現(xiàn)象也屢見不鮮，“中央一套”和“鳥巢”被搶注為安全套商標(4)?！皠⒌氯A”牌香腸、“李連杰”牌白糖、“成龍”牌機床、“易建聯(lián)”牌運動衣亦是遭人搶注的結果。2010年，美國NBA籃球運動員林書豪一戰(zhàn)成名，無錫一家體育用品企業(yè)將“Jeremy S.H.L林書豪”注冊為商標(5)。這樣的案例還有很多，例如，易建聯(lián)、朱啟南、葉詩文、邁克爾·喬丹、艾弗森等國內(nèi)外知名運動員的姓名都曾經(jīng)被搶注為商標。2012年發(fā)生的美國籃球運動員邁克爾·喬丹與福建喬丹鞋業(yè)就“喬丹”商標的糾紛案，也涉及到對他人享有姓名權的標志進行搶注的爭議(6)。商標搶注不僅擾亂了正常的市場經(jīng)濟秩序，也與我國立法中的誠實信用原則背道而馳。
(三)惡意的商標異議、無效宣告、侵權訴訟案件時有發(fā)生
由于我國《商標法》強調(diào)的是注冊取得商標權模式，只有通過注冊的商標才能享受法律周全的保護，而那些未被注冊但是在實踐中已經(jīng)予以使用的商標，則面臨著法律保護不周的危險。由于法律過于強調(diào)注冊取得，而對商標注冊人的使用義務并未重視，導致實踐中通過注冊的商標的權利人即便從來沒有將商標投入市場使用，也可以有恃無恐地對他人提起注冊的商標提出惡意的異議、無效宣告，甚至對他人在先使用的商標提出侵權賠償訴訟。這不符合民法中的誠實信用原則，也嚴重擾亂了正常的市場經(jīng)濟秩序。實踐之中，發(fā)生了多起有關于商標搶注和囤積之后，惡意對他人進行異議甚至進行惡意訴訟的案件。例如，在第10619071號“UL”商標無效宣告糾紛案中，涉案商標申請人注冊了包括涉案商標在內(nèi)的2000多件商標，同時大量轉(zhuǎn)讓商標進行牟利，并向無效宣告申請人提出800萬元的高額轉(zhuǎn)讓費，而且還以商標侵權為由提起大規(guī)模訴訟(7)。
然而，對這種類型的商標惡意異議、惡意無效宣告和惡意訴訟案件，目前我國法律卻缺乏有效的規(guī)制手段。在商標異議和無效宣告程序中，盡管我國《商標法》第33條對異議主體和無效宣告主體做出了限制性的規(guī)定，在當事人之間存在權利爭議時只允許在先權利人或利害關系人提出異議或進行無效宣告，以防止具有惡意的主體任意提出異議或無效宣告阻撓他人正常的商標注冊申請。然而，對于那些通過注冊但是并沒有實際使用的商標，卻并沒有任何法律規(guī)定限制其注冊人提出異議或無效宣告的權利。亦即，即便某一商標通過注冊，但是根本沒有實際使用，其商標注冊人也可以針對他人侵犯其“權利”的申請注冊行為提出異議，或?qū)σ呀?jīng)注冊的商標提出無效宣告，以阻止他人的商標注冊。
同樣的情況發(fā)生在我國的商標惡意訴訟之中。我國《商標法》實行的是商標自愿注冊原則，這也就意味著商標法并不禁止未注冊商標的使用。在這種制度安排下，市場中存在大量的未注冊商標。未注冊商標長期存在的主要原因包括：經(jīng)營者有意不注冊，使用未注冊商標具有靈活、便利、成本低的優(yōu)勢；某些經(jīng)營者缺乏商標注冊的基本意識。然而，根據(jù)我國《商標法》的規(guī)定，商標只有經(jīng)過注冊才能獲得注冊商標專用權，在先使用的未注冊商標實際上只享有極為有限的保護，也不能與注冊商標相抗衡。盡管我國現(xiàn)行《商標法》于第13條賦予了未注冊馳名商標權利人禁止他人注冊和使用相關商標的權利，第32條又賦予了在先使用并有一定影響的未注冊商標權益人禁止他人惡意搶注其商標的權利。然而，通過注冊但是并沒有使用的商標注冊人依然可以有恃無恐地對善意使用其商標的主體提出侵權訴訟。正如法官所言，這種傾向于保護注冊商標的商標權取得制度“致使大量未注冊商標在先使用人合法權益得不到應有的法律保護，既造成未注冊商標法律調(diào)整的盲區(qū)，也導致司法實務中截然不同的判決，危及司法公正，有損司法公信?！?8)盡管2013年修訂的《商標法》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在第64條第1款中規(guī)定了連續(xù)三年未使用的注冊商標專用權人不能獲得損害賠償救濟的內(nèi)容(9)，但是這一限制也僅針對的是商標注冊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言下之意即為，商標注冊人盡管連續(xù)三年沒有使用其商標，可能喪失其損害賠償請求權，但是依然享有注冊商標專用權，可以禁止他人使用。在此情況之下，唯一的救濟途徑即在于依據(jù)《商標法》第49條第2款的規(guī)定，以商標注冊人的商標連續(xù)三年不使用為由申請撤銷其注冊商標。
綜上所述，盡管我國《商標法》也注意到了商標使用的問題，在注冊程序和法律保護上對未注冊但實際使用的商標有所保護，但是依然沒有對商標使用的重要價值予以足夠重視，這突出體現(xiàn)在注冊商標在我國依然享有較為全面的程序性權利和實體性權利，由此發(fā)生了大量的不誠信的商標注冊申請、異議、無效宣告乃至侵權訴訟。我國《商標法》應在商標權取得這一環(huán)節(jié)提高對商標使用的要求，以克服商標權注冊取得模式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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